撰文:吴美福
江南的雨水总爱浸泡史书。那些竹简上的墨字被洇成一团团青苔,沿着句读的沟壑攀爬,最终漫过吴越交界的丘陵。我在丹阳葛城的遗址上张望,分明看见一座都城正从青铜器的绿锈里缓缓析出。
三千年前的稻浪该是泛着青铜色的。葛城的夯土城墙被考古者的手铲轻轻剖开,露出层叠的夯窝像无数枚古老的指纹。陶豆支脚上残留着鱼羹的腥气,灰坑里炭化的稻米仍在诉说某个仓廪殷实的黄昏。那些粗粝的绳纹陶片,原是吴人举向越地的酒樽,在会盟的篝火中碰出清脆的裂纹。
遗址西侧的河道淤积着层层叠叠的时间。渔网沉石与箭镞共生锈,独木舟的残骸与青铜剑的寒光彼此消磨。想来夫差在此屯兵时,越人的战船正溯胥溪而上,船头劈开的浪花里藏着卧薪尝胆的倒影。而今水波温柔,只有垂钓老翁的银须,还在丈量当年艨艟吃水的深度。
考古队的探方里,一枚玉玦突然惊醒了沉睡的月光。那些曾系在贵族腰间的组玉佩,是否也在姑苏台坍塌时碎成星子?我蹲下身,指尖拂过苔痕斑驳的陶片,突然触到吴越方言里某个失传的韵脚——那是铸剑师淬火时的吟唱,是采葛女踏歌时的颤音,是青铜编钟震落的江南梅雨。
暮色漫过探方四壁时,遗址公园亮起仿古的灯笼。竹简状的展板上,甲骨文”吴”字像人负弓而立。三千年的光阴在此弯成满月,将葛城遗址射向浩瀚星野。那些深埋地层的陶罐依然盛满吴国的月光,等待某场夜雨将它们重新斟满。
2025年2月2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