撰文:吴美福
太湖石皱褶深处渗出一滴北宋的雨。我在退思园夜读,忽见残碑拓片上的虫蛀孔洞溢出微蓝星辉,恍若吴门画派失传的雨点皴法,正借月色重新生长。吴梅村笔下”江左三大家”的墨香在雕花窗棂间游走,与拙政园荷风撞个满怀——原来四百年不过弹指,学脉如藕丝,总在世人转身时悄然续接。
东林书院旧址的银杏又开始吐纳秋风。叶片坠入洗砚池的刹那,我听见顾炎武佩剑的龙吟正与钱钟书钢笔的沙沙声重叠。那些被蠡园烟雨浸润过的经史注疏,此刻正在科技园区的玻璃幕墙上折射虹霓。旧学与新知在太湖水网中缱绻交缠,化作跨塘桥畔的并蒂青莲。
镇湖绣娘将量子卫星轨道绣进罗帐时,银针正沿着沈寿的劈丝古法游走。蚕茧在滚水里舒展的弧度,恰似陆机《文赋》里某个未完成的转笔。缂丝机上传来的咔嗒声,暗合着吴语吟诵《楚辞》的平仄。当苏博新馆的混凝土穹顶倒映沧浪亭的飞檐,我忽然明白:所谓薪火相传,原是古老基因在时空经纬里的永恒显影。
寒山寺的钟声漫过枫桥,惊醒了碑廊里蛰伏的篆刻刀痕。文徵明手植的紫藤依然缠绕着大数据中心的钢架,年轮与光纤在某个量子态达成共识。此刻我站在金鸡湖摩天轮顶端,看见姑苏城的万家灯火正以二进制重写《平江图》——那些被碾碎成尘的经卷,终将在算法云海里升起新的星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