撰文:吴美福
江南的雨总是绵密的。我站在梅里古都的城墙上,望着远处烟雨朦胧的泰伯庙,檐角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,仿佛在诉说着三千年前的往事。
那一年,岐山脚下的周原,麦浪翻滚。泰伯站在田埂上,望着父亲日渐佝偻的背影。他知道,父亲心中藏着难言的忧虑——该将王位传给谁?长子泰伯,还是幼子季历?季历之子姬昌,聪慧过人,有圣人之相。
夜色如墨,泰伯独坐庭前。案几上的竹简摊开着,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。他想起白日里,季历抱着年幼的姬昌来请安,那孩子明亮的眼睛里,仿佛装着整个星空。泰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的边缘,直到指尖传来细微的痛楚。
第一次让位,是在宗庙祭祀之后。泰伯以采药为名,带着仲雍悄然离去。他们翻山越岭,涉水渡河,直到江南的蛮荒之地。这里没有巍峨的宫殿,没有繁琐的礼制,只有朴实的先民和广袤的土地。泰伯教民耕种,开凿伯渎河,将中原的文明播撒在这片沃土上。
消息传到岐山,古公亶父震怒。使者带着父亲的诏令追来,要泰伯回去继承王位。泰伯站在新开垦的稻田边,看着绿油油的秧苗在风中摇曳。他轻轻摇头,对使者说:”父亲有季历,季历有姬昌,周室之兴,当在他们身上。”
第二次让位,是在父亲去世之后。宗室大臣们千里迢迢来到江南,恳请泰伯回去主持大局。泰伯正在教先民们制作陶器,他的手上沾满了黏土。他举起沾满泥土的手,对大臣们说:”你们看,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。季历贤明,必能光大周室。”
第三次让位,是在季历去世之后。这一次,泰伯带着仲雍来到太湖之滨。他望着浩渺的湖水,对弟弟说:”我们就在这里终老吧。姬昌那孩子,将来必成大器。”湖面上,几只白鹭掠过,留下一串涟漪。
我走下城墙,走进泰伯庙。殿内的塑像庄严肃穆,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温和。香炉里的青烟袅袅升起,恍惚间,我仿佛看见泰伯站在稻田里,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。他三次让位,不是懦弱,而是大智;不是逃避,而是成全。他用一生的退让,换来了周朝八百年的基业,换来了江南的繁荣昌盛。
走出庙门,雨已经停了。阳光穿过云层,洒在伯渎河上,波光粼粼。这条泰伯开凿的河流,依然在滋养着这片土地。而泰伯的精神,就像这河水一样,永远流淌在江南的血脉之中。